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·老电影时代 ·
♀藜菀之漪 发表于 2007-5-4 11:30:00

 

 

三月,春天。炊烟袅袅。

       我们一家人在锅灶旁,七嘴八舌,烹调乡音。一种很难听懂的方言。当然听不懂的是外乡人,那些在镇上放西洋镜、卖小糖人和拍照片的外乡人。

        今天,有一种特别的气氛。大大小小,早早吃了下午,有往中学方向去的,有倚在门边剔牙的。妇女们则忙着给小孩加衣裳,全是强制性的。

      “请早啊?”

      “你先去,就来。跟我们占个位置。”

      “没话说!”

        男人们一边走一边打招呼。

        我家总是最慢。

        我急得要哭的时候,父亲一把拎起我,甩上肩膀,让我骑在他的头上。父亲唱着“英特纳雄耐尔”,向中学大踏步前进。回头看两个姐姐,早跑得没影了。

        露天电影院设在中学的操场上。

        银幕像日本鬼子的膏药旗,长方形,黑框子,中间的白布现出人来。各家各户的板凳、椅子,横七竖八,简直是个展览会。

        坐的,站的。空的,大多数是七八岁的顽童,钻进了在菜花地里,摘花、翻滚、打斗,惹得一身的花粉出来,免不了老子一个巴掌。放西洋镜、卖小糖人和拍照片的外乡人,也摆下阵势,消费者全是一般大的孩子,和年轻妇女。放西洋镜的,是父亲黑龙江的战友。我不喜欢他,也不喜欢他的西洋镜。他向我招手,我不去睬他。

        太阳没影的时候,电影便开映了,先是光芒四射的五角星,然后是毛主席告诉我们的“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”之类警世恒言。掌声喊声一大片,像春雷从操场上滚滚而过。

        父亲从来不坐,因为个子高。一直以来都站在最后面,或者银幕边上。我和他在一起,永远坐在他的肩上。他就这样一直抓着我的手。

        电影有时会中断。第二第三第四片拷贝还在十里外的公社,或者挂浆船出了故障,不能及时的情况居多。

        也有特殊情况,今天就是。电影陡然停了,电灯像闪电一样照亮了全场,随之一声哄叫,大树上的高音喇叭响起来:“各单位请注意,南荡发现一名台湾特务,请各单位民兵紧急集合……”

        父亲把我放下,匆匆而去。父亲是集镇民兵营长。家里曾有一张黑白照片,上面的人穿各式服装和鞋,只有枪是统一的。父亲手上没有枪,只有一面大旗,站在队伍的最前列,威风凛凛。后来照片发黄了,二姑从上海回来,带走了它,说是让二姑父认识一下父亲。还在不在,就不晓得了。

        民兵们走了,场面上冷清了许多。大家的心思就不在电影上了,场面乱起来,说的全是特务的来历,小孩子们干脆离开位置演习了。因为人小,力气小,没人带我玩,扮特务的总是我。在偌大的操场上,没命地溜,溜出一身汗时,电影便草草结束了。

        大人开始喊小孩子的名字时,我就躲在菜花丛里,等我外公,四五子。四五子是贫协代表,大嗓门,脾家坏,很有威信。人们给他让一条路,他大手伸过来,一把抓住我,另一只手就摸进我的裤裆,我一边笑一边躲,他把我挟在腋下,轻松得像夹一捆蒿草。

        这样的节目,三两天有一回。像过节。放西洋镜、卖小糖人和拍照片的外乡人也和我们一起过节。

        后来,镇上多了一个剧场,很大,可容七百多人。我们老是在里面听淮戏,一种通俗而暧昧的唱词。我只清楚《白蛇传》的情节和金山上许仙面对茫茫江水的唱词。然而,这样的好戏最多唱两天。所以,总是在睡梦中,不知被哪个抱回来,但手中紧紧握着的半根棒子糖,第二天早上一定会躺在枕边……

        而且窗口的老槐树上,总会有好些鸟雀唱唱。大合唱。

        唱得人心烦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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